來源:《中國科學報》第4版 人物
發(fā)布時間:2023-05-11

何國鐘

何國鐘在大連化物所分子反應動力學實驗室。大連化物所供圖
■本報見習記者 孫丹寧
在中國科學院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(以下簡稱大連化物所)內(nèi),有一位被稱為“何大帥”的研究員。他是何國鐘,我國知名物理化學家、中國科學院院士。因其氣質(zhì)卓然、風度翩翩而得“大帥”雅號。
此前,沿著研究所蜿蜒的道路上下山,總能碰見舉步生風的他。如今,在大連化物所內(nèi)也鮮見“何大帥”了。已經(jīng)90歲高齡的何國鐘走路有點顫顫巍巍,但一有人提起“分子”“石油”“火箭”等詞匯,他便立刻目光炯炯。
“所里最近怎么樣了?”每次和同事丁俊霞聯(lián)系,何國鐘的開場白永遠都是這句。不去所里后,丁俊霞會將所內(nèi)進展按時匯總給何國鐘,何國鐘都會認認真真逐句研究,不理解的還仔細詢問。而這都源自他一生對科研和祖國的熱愛與深情。
小家:南海走出的“小鎮(zhèn)少年”
何國鐘早年的人生并不算一帆風順。日寇飛機的轟鳴聲、鄉(xiāng)親逃亡的腳步聲都曾肆虐他的童年,但提到過往印象最深刻的事時,這些仿佛都消失了。何國鐘的記憶里,只有60多年前站在火箭噴口前,因為發(fā)動機異常提前點火,火焰噴射而出,而他恰巧往旁邊空地走了兩步,才躲過了這場災難。
在與死神擦肩的一瞬間,何國鐘心里只有一個想法:研究是不是要成功了?
研究果然成功了。
何國鐘和團隊順利建成了真空低溫條件下的試車臺,并多次在真空低溫條件下進行火箭點火啟動及燃燒實驗,均獲得了成功。
這次與死神擦肩在何國鐘遭遇的危險中只是九牛一毛?;鸺七M劑燃燒的毒性、強紅外激光散射的危害……這些都是何國鐘工作的常態(tài),但他沒有片刻退縮的想法。這一切動力,都來源于他鐫刻在內(nèi)心的“勿忘國恥”。
90年前的5月5日,伴隨著一聲啼哭,何國鐘出生在廣東省佛山市南海區(qū)獅山鎮(zhèn)一個叫獅西沙坳的小村落。家里有7個孩子,負擔十分重,但父母樹立了良好的教育理念,一直節(jié)衣縮食,供子女去更好的學校學習。孩子們沒有辜負父母的付出,有5個上了大學。
盡管時間已流逝,但日本侵華帶來的慘痛記憶依然歷歷在目。從那時起,建設(shè)祖國的信念便如同一顆小小的種子埋藏在了何國鐘內(nèi)心,成為他后續(xù)在科研道路上“摸爬滾打”前進的原動力。
1951年,畢業(yè)于廣州培正中學的何國鐘參加全國首次統(tǒng)一高考,并且順利考入了清華大學化工系。在濃厚的學習氛圍中,何國鐘積極探索自己感興趣的科研方向。時間的指針又撥過了兩年,由于全國院系調(diào)整,何國鐘進入北京石油學院煉廠機械系學習。
學習期間,他認識到新中國的石油生產(chǎn)是個難題,而煉廠機械這一專業(yè)能發(fā)揮很大作用。在畢業(yè)分配填報志愿時,他沒有絲毫猶豫就寫下了“蘭州煉油廠”這幾個字,決心去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奉獻自己。
但是,何國鐘的愿望卻沒有實現(xiàn)。他被分配到了中國科學院大連石油研究所(1961年更名為大連化物所)。
大國:一寸赤心只為報國
從南方小鎮(zhèn)到北方海濱城市,何國鐘一刻也沒閑著。
上世紀50年代,他擔任“石油重殘油流態(tài)化焦化的小型密相輸送的雙容器反應裝置研究”項目負責人。然而該實驗所需的原材料匱乏、設(shè)備短缺,研究一時陷入了僵局。
如何才能獲得實驗所需的焦炭粉粒?何國鐘和團隊想到了最原始的方法。
他們將兩噸大油焦塊粉碎后,通過手工方式一點點過篩,終于得到了合格的焦炭粉粒。有了原料后,實驗變得順利起來。經(jīng)過幾年日以繼夜的奮斗,何國鐘團隊在中國首先研制出固體粒子密相輸送小型流態(tài)化雙反應器,出色地完成了任務。
還沒松一口氣,何國鐘立刻又被抽調(diào)到了另一個工作組。
20世紀60年代初,根據(jù)國家統(tǒng)一部署,大連化物所開展了火箭發(fā)動機燃燒實驗與理論研究。何國鐘為了國家需求,從石油煉化機械方向轉(zhuǎn)到火箭研制方向,參與籌建火箭高能燃料試車臺的工作。
當時工作剛剛起步,相關(guān)參考文獻十分匱乏。有一次,何國鐘好不容易發(fā)現(xiàn)了一篇有關(guān)推進劑點火延遲期的文獻,看起來卻仿佛“天書”,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法文。何國鐘并沒有沮喪,立馬擠出零散時間學習法語,終于大致理解了文獻框架。
火箭研究除了基礎(chǔ)文字資料外,現(xiàn)場實驗部分也十分重要。何國鐘又擔任了火箭燃燒試車實驗的現(xiàn)場負責人。
火箭燃燒試車是非常危險的實驗項目,何國鐘他們幾乎每天都要做一次。除了文章開頭提到的經(jīng)歷外,每次試車后產(chǎn)生的廢氣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研究人員的健康。但為了改進火箭燃燒性能,他和實驗人員一起留在現(xiàn)場觀察、監(jiān)測。
幾年后,何國鐘和團隊終于在火箭燃燒的穩(wěn)定性、完全性、均勻性三方面達到預期指標。
時間轉(zhuǎn)眼來到70年代,大連化物所也有了新的安排——何國鐘又一次“轉(zhuǎn)行”,進入化學儀器領(lǐng)域,從事研制燃燒驅(qū)動超音速連續(xù)波氟化氫化學激光器。
激光器實驗必須使用易燃易爆且毒性很大的化學試劑,而強紅外激光的散射還會對眼睛造成損傷。為了獲得實驗數(shù)據(jù),何國鐘每次都站在激光器旁邊,緊緊盯住開始冒煙的瞬間并按動計時器。這樣的實驗每天要做近10次,但何國鐘從來沒說過一個“不”字。
就這樣,何國鐘帶領(lǐng)著課題組又一次冒著危險突破瓶頸,掌握了超音速連續(xù)波氟化氫化學激光器的出光機制,最終在國內(nèi)首先研制出千瓦級燃燒驅(qū)動連續(xù)波氟化氫(氘)化學激光器。其成果“燃燒驅(qū)動連續(xù)波HF(DF)強化學激光器”于1979年獲國防科委重大成果二等獎。
1978年,何國鐘負責分子反應動力學研究室的籌建和準備工作。他深知基礎(chǔ)研究是高新技術(shù)的源泉,遂全身心投入研究室建設(shè)中,并于1990年分子反應動力學國家重點實驗室成立后,擔任首屆主任。1992年3月,驗收委員會一致認為,“該重點實驗室的規(guī)模、技術(shù)水平以及綜合能力均達到了國際上同類著名實驗室水平,已成為我國分子反應動力學研究的基地,具備了向國內(nèi)外學者開放的條件”。
家國:“知足不辱”是人生底色
一系列重量級科研成果和獎項,是對何國鐘全身心投入科研、忘我奉獻的有力回饋,也讓他在國內(nèi)外學界享有很高的聲譽。但這么多年來,何國鐘也有埋藏在心底很深的“刺”。
大學畢業(yè)后,何國鐘整整24年都沒有回家,家里也聯(lián)系不到他,只是每個月能收到他寄的錢。家人后來才知道,原來何國鐘一直從事國防相關(guān)保密工作。父母去世時,他正在國外工作,沒能趕回來送最后一程。每每想到此,何國鐘都會陷入長久的沉默。
一直以來,何國鐘都認為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就,離不開家庭的影響和父親的言傳身教。他視“知足不辱”為人生底色,將自省奉為圭臬,要求自己處世謙虛。
何國鐘在一次報告中闡述了對“知足”的理解:“要知足地對待名和利。如果僅僅為了名利而跟風式地做研究,缺乏自主創(chuàng)新,做出的成果也不會具備很大的科研價值。相反,如果做科研的目的是出于對科學問題的好奇心,輔以熱情和創(chuàng)造力,往往能做出有價值的科學成果?!?/p>
他一直奉行著一個理念——以誠待人,對領(lǐng)導、同事、學生一視同仁。
“何老師在日常生活中非常謙遜,他曾說過‘誰會誰就是老師’?!迸c何國鐘在同一研究組共事20余年的劉建勇說,“如果學生有些觀點他不是很清楚,就立馬請教學生,不會放不下架子?!?/p>
1987年至1998年間,何國鐘和團隊共同取得“分子束和激光束反應動態(tài)學研究”成果,并獲得了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獎一等獎。作為室主任及課題組長的何國鐘認為這是集體努力的結(jié)晶,因此把自己的名字放在獲獎名單的最后。
何國鐘在生活中十分節(jié)儉。劉建勇回憶起第一次見到何國鐘時,他身穿一件藍色夾克衫,笑著歡迎自己,而這件夾克衫一穿就是20多年。
這樣一個簡樸謙遜的人,卻為整個研究組撐起了一方天地。他經(jīng)常放手讓學生大膽實踐,并且根據(jù)不同的研究方向和需要,讓學生出國深造。
何國鐘退居二線后,將研究組長的重任交給了“弟子”韓克利研究員。他對學生非常信任,讓韓克利大膽放手去做,但他也沒有“撒手不管”,而是默默關(guān)心,給予研究團隊力所能及的幫助。
在何國鐘80多歲時,人們經(jīng)??匆娝麉⒓訄蟾鏁r拿著相機拍攝。“他是怕自己跟不上,有些觀點當場吸收不了,就記錄下每一條學術(shù)觀點,回去再慢慢思考?!眲⒔ㄓ陆忉尩馈?/p>
何國鐘謙遜、溫和、寬容的風格在研究組代代相傳,成為積累下來的寶貴財富?!岸颊f‘家有一老,如有一寶’,我覺得我們團隊也是這樣。”劉建勇說。
“對自己的工作成果除了知足外,也要知不足。知不足者才能更謙虛、更勤奮;對待國家任務和工作,要努力作貢獻而不為人后,但是最后成功者,不必是我?!焙螄娺@樣說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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